遭遇性侵的学车少年：是受害者但不是弱者

　　　“晚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一闭眼都是不堪入目的画面，锥心刺骨般的痛苦萦绕心头。”即便事情已经过去了7天，但回忆没有放过李诚（化名）。

　　8月15日，网名为“阿里山神卤蛋”的李诚发布微博称自己被驾校教练性侵。21日上午，李诚到公安局拿到了针对此事的行政处罚决定书，涉事教练被拘留十天。

　　李诚的母亲从没想到过自己的儿子会这么勇敢，在她心目中，儿子一直有些得过且过的小懒惰，不是很爱较真，这次却执意要把自己的经历公布在网络上。

　　被性侵的当天，李诚决定在微博上更新事情的进展，甚至回应着网友的谩骂。也有网友留言称自己曾遭同一教练性侵。

　　李诚的母亲不顾儿子反对，19日开始在微博上发声，公布了伤情报告单，她觉得这是一种对儿子的支持。

　　性侵带给李诚的伤害远比想象中的大，迎接他的是接连数日的失眠。但生活还要继续，“这很残酷”。

　　被洗掉的证据

　　8月15日，刚大学毕业的李诚第一次摸到了方向盘，在这之前他完成了科目一和科目二的考试。李诚要上路跑600公里，才能参加科目三的考试。

　　李诚报名的驾校是大连市永青女子驾校，他跟着教练车到了指定地点，离市区58公里外的金州区大魏家后石滨海路。那天下着雨，路面有些滑，在这一路段上不时有拉着沙石的运输车辆经过。

　　车行驶在不宽的路面上，一边是海，另一边是山，第一次碰到方向盘，李诚有些紧张。当天肠胃不好的李诚有点不舒服，他系着安全带练车过程中，遭到了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教练徐某的性侵。封闭的空间内，瘦弱的李诚尝试过反抗但最终失败，“抵挡不了一个雄壮男性的攻击”，事后他回忆说。

　　李诚告诉搜狐号鉴闻，在教练车上，他发现教练徐某一直在撕纸，后来他知道撕下来的纸条，是被徐某用来遮挡车内摄像头。

　　根据行政处罚决定书，李诚在大连市金州区大魏家后滨海路附近练车时被性侵，“经调查核实，该教练在陪同学员练车期间，用口和手对当事人的生殖器进行猥亵，时间大约十多分钟”。

　　李诚在微博公布的行政处罚决定书。图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性侵，以为很远，其实很近很恐怖。”刚经历侵犯的李诚，惊魂未定地在回家路上发出了这样的微博，他说自己当时心情很糟，也不是从一开始就这么勇敢。

　　回到家里后，李诚把自己的遭遇告诉了母亲，母亲李女士当时没能理解这个词背后意味着什么。在她心中李诚是个不喜欢别人和他发生任何肢体接触的孩子，哪怕是其他人从背后碰他一下。

　　李诚的母亲当时觉，李诚有些过度敏感，“只当踩粪了，赶紧洗洗”。儿子说要报警，她心里笑儿子真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单纯孩子，她觉得警察局不会理睬他，“怎么去怎么回来”。李诚提出说要去医院，她也没当回事儿，“平日里就是个指甲盖有破口都要包创可贴的孩子，活得比我仔细。”

　　她半开玩笑地对李诚说，谁没碰到过几个流氓，“我从小到大反正是遇到过”。没带儿子去医院检查的母亲，并不知道儿子的伤情会这么严重，她说自己穷尽一生的想象力，“也未能料到发生了什么”。

　　当天晚上，李诚洗了澡，毁掉了可能最直接的证据：唾液，这也给后来的量刑和处罚造成了极大的困难。李女士没有重视儿子第一时间报警和去医院检查的要求，“造成之后的取证艰难”。

　　因为毁灭了证据，李诚觉得自己即便是报警也不会让徐某遭受到应有的惩处，而永青女子驾校的总经理则是李诚母亲的校友，当初选择这里学车也是因为这层关系，而涉事教练也是经过挑选的。人情也让李诚困扰，“大连也就这么大”。

　　李诚的母亲一直很尊重李诚的隐私，她甚至都不知道儿子玩微博。李诚玩《守望先锋》、《风暴英雄》，喜欢在微博上分享心得。遭到性侵后的当晚，他在微博上发布了长文。

　　“很严肃的开个帖：我今天被性侵了”，李诚15号发布的文章这样开始，在以前的微博中，他要么讲讲段子，或是分享点评新出的运动鞋，显得“不太严肃”。在李诚看来，性侵这个话题不可耻，最起码对他来说不可耻，“性侵不分男女，不看年纪，这点很重要”，他在这篇文章中说到。

　　“我们尽力了”

　　洗澡的过程中，李诚第一次仔细看了伤口，本来想放弃报警的他，觉得无法接受，他也没想过会伤得这么重。在和母亲沟通后，他决定第二天一早去报警。

　　8月16日，李诚先跟母亲去了驾校。驾校的负责人答复说没听说过相关的情况，这名涉事的教练已经在永青女子驾校工作了几年，是驾校里的骨干教练，和同事的关系都很好，工作人员都不相信他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李诚的母亲以为驾校的领导会义愤填膺地跟她一起去报警，但是得到的却是试探性的答复——“要不给孩子换个教练？” 她也能理解，毕竟李诚没有肉眼可见的皮外伤。驾校的相关负责人只是给出了“停训”的处罚，“从来也没说过要开除这位教练”。

　　从驾校出来，李诚和母亲到永青女子驾校的所在地大连市甘井子区南关岭派出所报案。在听取了相关情况后，两位民警判断可能涉嫌刑事犯罪，很快就将李诚的教练徐某抓获。

　　按照规定，案件必须由属地派出所后石边防派出所负责，李诚跟着民警去事发地指认，直到这时李诚的母亲才知道儿子练车的地点是在离市区58公里外的金州区大魏家。

　　在将其抓获之前，李诚的手机没有停过，徐某一直打电话。在民警的指点下，李诚接了一个，他告诉徐某，自己将事情告诉了母亲。徐某回复说，“怪不得驾校让我停训”。在警方侦破中，徐某承认跑600公里的地方有三处，事发地则是三个练车地点中最为偏远的。

　　16日晚上，李诚到大连市中心医院检查，诊断书显示，李诚被诊断为生殖器上有淤血肿胀和牙齿咬痕，左侧睾丸鞘膜积液。

　　李诚的母亲在微博公布出的伤情报告。图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被带到派出所后的徐教练拒不承认曾对李诚造成性侵，说自己这是跟李诚闹着玩，“我就抓了他几下”。而事发的教练车上的摄像头由于被徐某遮挡，也给取证带来了麻烦。而正因为直接证据唾液等的缺失，让最后的量刑造成了困难。

　　8月17日，派出所内李诚很焦急地在等待，针对徐某的处罚决定迟迟下不来，如果再不出结果，徐某就将被释放。按照规定，徐某在正式的行政处罚决定下来之前，公安机关只能对嫌疑人拘留二十四个小时。

　　直到期限到来前的几分钟，焦急等待中的民警和李诚终于拿到了最终对徐某的处罚决定：行政拘留十天。后石边防派出所负责此案的民警在现场显得很激动，因为证据被毁灭、嫌疑人的拒不承认，这一案件只能被认定为猥亵，而不是强制猥亵。

　　因被认定为猥亵，具体量刑只能在5到10天之间，而徐某最终被判定的10天则是最高的量刑了。办案民警口告诉李诚，“我们尽力了”。

　　李诚的母亲说，在中国男性受性侵的处罚和量刑上有一定的困境。“如果这个案子中，受到性侵的是个女性，就算是被强制脱下裤子，对方都可能面对很重的刑罚”。

　　是受害者但不是弱者

　　“我的愚昧无知，一次次贻误了时机”，李诚的母亲很后悔自己没有重视儿子当时的要求，19日她不顾儿子的反对，在微博发声，并公布了李诚的伤情报告。她说在儿子面前，自己无地自容。

　　李诚在母亲口中是“真正的英雄”，在徐某拘留期限到来前，她有一瞬间想接受徐某家属的要求，收下3万元赔偿金私了。她说自己当时觉得，如果处罚下不来，徐某相当于无罪释放，“收了这个钱相当于是对方承认自己做错了”，好歹能留下点什么。

　　李诚的母亲选择站出来，是为了表达对儿子支持和敬意，“尽管后知后觉，但我也要像他一样勇敢，与他并肩而战”。她也想将自己贻误时机的错误告知给更多的家长，让他们不再犯同样的错误。

　　李女士重新认识了自己原本以为早已熟悉的儿子，内向瘦弱的李诚在她看来“不出恶言，没有哭泣，以极度的冷静和顽强的执着，坚持报警”，她对儿子多了几分敬意，“90后有90后的想法”，这一次她决定听儿子的。

　　在事发当晚，李诚曾经发布了一条详细记述事情原委的长文，但在母亲的要求下被删除。在文下的评论中，李诚发现了三个同样遭受徐某性侵的男生，其中一个愿意跟李诚一样站出来。

　　李诚的微博截图

　　拿到书面的行政处罚决定书后，如果有同样经历的受害人愿意站出来，他们可能会在六个月内，上诉追究其刑事责任。

　　李诚的母亲询问得知，即便是最终确定了刑事责任，但最后的量刑只会增加几个月，而且很有可能还会缓刑，但是会留下全国范围都可查得到的案底。她和儿子在考虑是不是要追究下去，如果能获得一定的经济补偿，会设法捐给相关的公益组织，留给需要的人，一分都不会留下。

　　在李诚看来，自己是受害者，但不是弱者。他知道自己肯定不是这类事件第一人，但“希望是最后一人”。但他没有觉得自己的这行为有多伟大，“那些没站出来的人可能会更痛苦”，李诚觉得因为把经历公布在了网上，有很多人给他鼓励，这让他好过不少，但很多有过类似经历的人都不会选择报警，尤其是男性，他们只能默默承受，伤痛将伴随他们一生。

　　李诚一次在微博上解释自己对同性恋群体并无恶意，他的母亲也表示“我们也没有那么恨他”，自始至终李诚都没在微博上发布徐某的个人信息。李诚知道网络暴力的威力，他担心会对徐某的生活造成影响。但徐某的个人电话、照片还是被网友扒出来了，有的网友给他发了言语恶毒的辱骂信息。

　　性侵带给李诚的伤害远比想象中的大，迎接他的是接连数日的失眠。但生活还要继续，“这很残酷”。